【重磅】石家河文化玉器发掘记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内一些学者开始大力倡导开展史前聚落形态的研究,并主张把这种研究与探讨中国文明起源结合起来。在这一学术思想指导下,考古工作者开始重视对史前大型聚落遗址的调查和研究,石家河大型聚落遗址群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被发现的。 石家河聚落遗址群位于湖北省天门市中心城区西北约 16公里,南距石河镇0.5公里。地形上处于大洪山山前丘陵和江汉平原接触地区,遗址群南为江汉冲积平原和滨湖地区,北为低岗矮丘,遗址群的东、西分别有东河和西河两条自然河流由北向南注入天门河。优越的自然地理环境,是古代人们最理想的繁衍生息场所。以石家河古城(屈家岭文化古城)为中心,密集地分布着30多个新石器时代的聚落遗址,各遗址之间在文化堆积上大多没有明显的界限,总面积约8平方公里,它是长江中游一处庞大的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群。 一、沉睡四千年的肖家屋脊遗址 为了进一步研究江汉平原新石器时代文化的特点,探讨石家河聚落遗址群的内涵及其在长江中游新石器文化中的地位等问题,公元1987年,北京大学考古学系、湖北省博物馆、荆州博物馆联合成立了以严文明先生为队长的石家河考古队,开始有计划地对石家河聚落遗址群进行考古调查和发掘。发掘的主要地点有邓家湾、谭家岭、肖家屋脊和土城等遗址,其中肖家屋脊和邓家湾遗址的发掘面积最大,收获也最丰富。 刻符陶臼(石家河文化) 肖家屋脊遗址位于石家河聚落遗址群的南端,是该遗址群的一个组成部分,遗址处在一个由东北向西南延伸的土岗上,以前有一户姓肖的曾在此建房居住,故而得名。遗址的东边紧邻东河,河道断面上可看到有文化层。北边与罗家柏岭、杨家湾两个遗址相连,西北与石板冲、三房湾等遗址隔冲相望。肖家屋脊遗址面积约15万平方米,一条南北向的土公路穿过遗址中部,将遗址分成东西两部分。单从遗址外观上看,很难看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从暴露出来的断面看,文化层也不算很厚,比起邓家湾、谭家岭遗址要平凡的多,然而奇迹却在这里产生了。 在我们正式发掘肖家屋脊遗址之前,石河镇砖瓦厂已在此建厂取土,遗址的南部已遭受严重破坏。为了对肖家屋脊遗址的文化内涵初步摸底,以确定今后是否有必要再进行发掘,1987年秋季,石家河考古队首次对肖家屋脊遗址进行了发掘,此次发掘的主要收获是发现了屈家岭文化和石家河文化的瓮棺墓1座,土坑墓13座,其中M7长3.2米,宽1.8米,出土随葬品103件,是石家河文化中已发现的最大一座墓葬。在获知该遗址文化内涵尚属比较丰富,且前后跨越的时间较长,有利于建立整个遗址群的文化发展谱系,石家河考古队决定在1988年继续发掘。 在1988年春季发掘工作快结束的时候,砖瓦厂厂长刘洋同志交给我一包东西,我打开纸包一看,惊呆了,原来是一包玉器,有碎片,也有完整的,其中一件虎头像雕刻精细,栩栩如生,一件玉笄上端的方棱柱上浮雕一只鹰,做工精湛,真是非常精美的玉器。我问刘洋这些玉器从哪里来的,刘洋说是砖厂的工人在砖坯房拣选出来的。这些玉器难道是肖家屋脊遗址上出土的吗?前两次发掘我们怎么都没有发现?这些制作精美的玉器又是什么时代的?我走访了砖瓦厂的工人和推土的司机,他们都说这些玉器是在遗址的土里面捡出来的,在我们发掘肖家屋脊遗址以前,他们也曾捡到过这种小玉器。 新石器时代石家河文化晚期,长3.7、宽3.6厘米。天门市肖家屋脊遗址出土。玉为黄绿色,表面有白色斑。采用浅浮雕、钻孔、抛光等技法制成。人面五官清晰、匀称,技艺水平较高。耳上方有弯角形饰物,耳垂部穿孔,口中露出两排牙齿,口角有上下两对獠牙。这件头像面目狰狞,应是为古人所敬畏的神人。 肖家屋脊遗址上采集到的这些玉器,使我想起湖北省博物馆副馆长王劲同志讲过1955年中国计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在石家河配合工程,发掘罗家柏岭遗址时曾发现过部分玉器,种类有人头像、蝉、龙形环、凤形环、璜和管等。由于当时的某种原因,他们认为这批玉器可能是商代的。1981年荆州博物馆在钟祥六合遗址清理了25座石家河文化晚期瓮棺墓,发现多数瓮棺中都随葬有数量不等的玉器及玉料残片,总数达20件,种类有人头像、蝉、璜、玉块、管、笄、坠和纺轮等。肖家屋脊遗址北边与罗家柏岭遗址相连,因此,肖家屋脊遗址发现的这些玉器决不是孤立的,我们认为应该还有更多更好的玉器出土。 二、神秘的瓮棺葬 为了弄清肖家屋脊遗址采集到的这些玉器的确切地层关系,1988年冬季,石家河考古队第3次对肖家屋脊遗址进行发掘。发掘工作是从10月4日开始的,参加发掘的工作人员有荆州博物馆张绪球、刘德银、陈官涛、郑中华、王福英、肖玉军,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李文森、祝恒富,天门县博物馆范学斌,湘潭大学考古专业硕士研究生3人。我是这次发掘的工地负责人。此次发掘由于参加的人员较多,我们采取大面积集中揭露的方法,计划分三批探方完成这次的发掘任务。第一批探方布在第2次(1988年春)发掘的北部,共布5×5米的探方22个。在发掘第一批探方时,石河镇砖瓦厂砖坯车间主任又交给我们几件玉器碎块,可是在我们发掘完第一批探方后,仍未见到玉器的踪影。第一批探方发掘完后,我们调整了发掘计划,在东西长70米范围内布了第二批探方。 新石器时代石家河文化晚期,高1.9、双翅宽4.2厘米。天门市肖家屋脊遗址出土。玉为黄绿色,表面有乳白色斑。采用圆雕、浅浮雕、抛光等技法制成,雕工精细,难度较大,必须具备很高的工艺水平才能完成,是一件难得的珍品。雄鹰展翅,勇猛无比,被古人视为神鸟,被赋予通天地的灵性。 发掘工作已近两个月了,正当我们对发现玉器失去信心时,工地上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在湘潭大学考古专业硕士研究生周崇云负责的AT1215探方中的一座瓮棺葬W12中出土了一件玉鹰和一件碎玉片,这一天是1988年11月23日。W12虽然只出土了两件玉器,但它却给了我们极大的鼓舞和信心,它证明肖家屋脊遗址确实有玉器存在,以前采集到的玉器应该是肖家屋脊遗址出土的。 但是,它也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这批制作精美、雕琢精湛的玉器是什么时代的?难道是跟罗家柏岭遗址出土的玉器相同,也是商代的?或是与钟祥六合遗址出土的玉器相同,是石家河文化的?在我们三次发掘中为什么没有发现商代文化层?W12葬具为广肩弧腹小平底瓮,此类陶瓮的特点是:短直领,厚圆唇,广肩,深弧腹,下腹斜向内收成小平底。从陶瓮的器型特征和纹饰来看,不应是商代的器物,与钟祥六合的陶瓮也不一样,那么这些玉器究竟是什么时代的呢?这些都是我们下一步工作中要重点把握的问题。W12玉器的出土,将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些瓮棺葬上,在发掘瓮棺墓时也格外小心,可接连发掘的几座瓮棺中都没有发现玉器。 1988年12月第2批探方陆续发掘完之后,我们将工作重点放在了发现玉器的W12以北地方,即石家河文化晚期的大水塘东南部。我们在取表土的时候,个别探方的耕土层中发现有玉器碎片,这为我们寻找玉器提供了重要线索,但还会不会再出玉器,谁也没有底。 然而,奇迹往往喜欢在人们毫不经意的情况下发生。当所有的表土全部取完以后,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批分布密集的瓮棺墓。在编号为AT1216和AT1217两个探方内就分布有7座瓮棺墓,其中最大的一座瓮棺墓位于AT1216探方内,编号W6,比W6稍小一点瓮棺墓为W7,位于AT1217探方内,这两个探方的发掘负责人是荆州博物馆肖玉军同志。我跟肖玉军说:“这么大的瓮棺肯定有名堂,一定要仔细发掘。” 1988年12月11日上午,我们集中力量同时开始发掘W6和W7两座大型瓮棺墓,考虑到可能出玉器,清理工作由肖玉军和陈官涛负责,我负责现场指挥和绘图。下午3点左右,W7的发掘已近墓底,正在我们大失所望的时候,肖玉军喊到“有玉器!”,我看到在W7瓮棺底部,肖玉军正在清理一件玉人头像,这是一件管状形玉人头像,也是肖家屋脊遗址发掘出土的第一件玉人头像。随后又出土了一件玉蝉和4件碎玉片。我想W7都随葬有玉器,比W7还要大的W6肯定随葬有玉器,因此,在清理W6时我们格外小心,当把W6坑内的填土清理完后,我们看到的W6是目前江汉地区发现最大的一座瓮棺墓,该墓距地表深0.35米,墓坑为圆形竖穴,坑口直径1.4米,深0.8米;葬具为两件大小相同的陶瓮上下扣合而成,直立放置于墓坑内。两瓮均为广肩弧腹小平底瓮,均从肩部锯开,其中下面的陶瓮还将锯下的口沿部分在装入人骨之后再合上成为一个整体,上面的陶瓮将锯开的口沿放置于瓮棺的一侧。 陶瓮经过数千年的挤压,碎裂的很厉害,我们仔细地取出这些碎陶片,发现在上面陶瓮内随葬有两件完整的石家河文化晚期的红陶杯和陶罐,这给我们划定这批瓮棺葬的时代提供了重要依据,结合在石家河文化晚期的灰坑中出土有类似的陶瓮口沿和残片,我们断定这批瓮棺墓是石家河文化晚期的,那么W12和W7出土的以及遗址上采集到的这些玉器应该是石家河文化晚期的玉器,包括上世纪50年代罗家柏岭出土的玉器也应是石家河文化晚期的。 11日下午4点,当W6上面的一件陶瓮取完后,我们开始清理下面一件陶瓮。我们仔细地将被锯掉的陶瓮口沿取出,只见陶瓮里面积满了填土,取完第一层填土后,发现了一具成人的肢骨,以往我们发现的瓮棺葬多是小孩的,而W6是一个成人瓮棺墓,可见它非同一般,我们怀着欣喜而焦急的心情等待着。骨架保存情况很差,已成骨渣,难以完整地取出,在绘图和照相以后继续往下发掘。“好多玉器!”肖玉军喊到,现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瓮棺内,我们看到在瓮棺中部有一件玉璜和四件玉蝉显露出来,随着肖玉军用竹签一点一点地剔出填土,一件件精美的玉器便暴露在我们面前。这时已是下午5点多钟,我将所有的民工放走,只留下我们工作人员继续发掘。在一个瓮棺内发现这么多玉器,这是前所未有的,我们这种喜悦的心情也是无法形容的,虽然紧张工作了一天,但我们也不觉得累,而且发掘工作更加认真仔细了。 由于瓮棺内玉器分布很密集,无法继续向下发掘,经过大家讨论,我决定将第一层玉器取掉以后再发掘,当绘图照相取完上层玉器以后,下面更多的玉器暴露在我们面前,特别是一件人头像和一件玉飞鹰,造型独特,前所未见。此时,天已近黄昏,发掘工作正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玉人头像、玉鹰、玉虎、玉蝉、玉管……,所有工作人员都被这一件件精美的玉器所折服,清理时也更加小心谨慎,生怕碰坏和刮伤了这些玉器,晚上7点,W6的发掘工作结束。经过清点,W6共出土随葬品59件,其中玉器就有56件,计有玉人头像6件、虎头像5件、玉龙1件、玉蝉11件、飞鹰1件、璜2件、管10件、坠1件、珠5件、圆片2件、笄2件、柄形饰5件、碎块5件,另外还随葬一件陶杯、一颗兽牙和一件石珠。在一个瓮棺内出土了56件玉器,这在全国来说尚属首次,它不仅再一次证明了石家河文化有玉器存在,而且还说明了石家河文化的玉器制作工艺已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特别是玉神人头像,造型独特,制作精致,这是中国新石器时代发掘出土的唯一一件玉雕神人头像。类似的玉雕神像,在国内外的博物馆也多见收藏,但均不清楚其年代和出土地点,过去一向被认为是商周之器,终于因肖家屋脊遗址的出土而廓清了历史的迷雾。 新石器时代石家河文化,长5.7、0.5厘米。肖家屋脊出土。青黄色,表面有乳白色斑点。人头像雕于一块璜形玉片上,以璜形器的外缘为对称轴,将一个完整的人面一分为二。人像头戴尖冠,冠后有披,垂至后颈,果核形眼,短鼻,大嘴,厚唇,耳较小,戴耳环,下颌和嘴角饰卷云纹,下端穿一小孔。 这是一次惊人的发现,石家河文化大型瓮棺墓墓主人显贵者的身份,在我们考古工作者的铲下被一一掀起了神秘的面纱,56件制作精美的玉器,在历经数千年岁月尘封之后,奇迹般地呈现在世人面前。当天晚上,我将发掘情况向石家河考古队队长北京大学严文明先生和荆州博物馆张绪球馆长作了汇报,严先生说:“这是一次重大的考古发现,祝贺你们!”张馆长要求我们一定要保证这些玉器的安全。由于发掘时围观的群众很多,当地老百姓都知道考古队挖到了很多宝贝,有的群众甚至还到我们住地要求看这些玉器。工地保管条件有限,为了保证这些玉器的绝对安全,我迅速与天门县博物馆刘安国副馆长取得联系,我和荆州博物馆陈官涛、肖玉军三人租车连夜将这批玉器送到天门博物馆,暂时存放在博物馆文物库房,第二天(即1998年12月12日)我们又将这批玉器安全运回荆州博物馆。 这一次发掘,我们共布5×5米探方64个,发掘面积1600平方米,发现石家河文化晚期瓮棺墓12座,其中三座瓮棺墓出土有大批玉器,这是肖家屋脊遗址发掘以来最大的收获。 …